深秋的夜，沉的寂寞。
屋外冷雨輕輕的拍打在窗欞上，斜風自未掩實的窗扉入，揚起回憶如昨。
她還記得，那些個春光明媚的春日，她和他攜手出遊，小河上櫓聲悠悠，小舟溫柔地盪過柳樹梢，處處綠波蕩漾。她偎在情人懷裡，側臉看著迷天春水映人，如花笑靨盪漾一江春水。
她也還記得，那些個如夏花般絢爛的夏日，他們常相偎著坐在向晚的水岸，看落日將河水染紅一片。夏日的時光總是特別悠長，他們常這樣一直坐著，直到天邊浮起星子，才牽著手離去。
情人懷裡的氣息、掌心裡的溫度，還有春日微喣的暖陽，以及夏日暈紅的夕陽……那些膚觸與記憶都還如此鮮明耀眼，一切彷彿都才是昨日的事。她不明白，只不過一個季節的轉換，甜蜜纏綿怎會瞬間都失了溫，如同此刻屋內的清冷。
數不清是第幾個夜的夜晚。
千篇一律的，她夢見自己穿著嶄新的綠蘿裙站在斜塘橋上，踮起腳尖，伸長著細白的頸，等待著。看見他的身影出現在長巷口，她便欣喜的提起裙裾向他奔去。
期盼已久的良人終於歸來，還理會什麼矜持呢，她只想緊緊的被情人抱個滿懷，然而總在那個擁抱的瞬間，夢散人醒，一切又歸於幻滅。
「尋尋覓覓，冷冷清清，悽悽慘慘戚戚。乍暖還寒時候，最難將息。」她自夢中醒來，睜著雙眼躺在床上，想起這闋悲苦的詞，輾轉反側，再不能寐。
自他離去後總是這樣，她常在夜半時分因著這樣一個夢而哭著醒來，任憑紅燭伴她流了一夜又一夜的清淚。
這一夜，思緒再度翻攪起重愁，重重擊在心上，比痛還要更慟……
她披衣而起，移燭至臨窗的案前，呵筆寫下：「不見當年儷影雙，空餘殘憶對疏窗。寂寞深閨淚無限，為誰傷？雁杳魚沉空眷戀，露濃霜重倍淒涼。玉漏聲催香篆冷，夢難長。」
一張薄紙怎承載的了滿心的悲怨哀愁？
箋上墨漬方乾，正待收起，斜雨及淚水卻又濡濕了信箋。
「青鳥不傳雲外信，丁香空結雨中愁，縱一縷相思隔溪山不斷，卻是無處可寄啊……罷了……」她呢喃著掩上窗扉，掩去屋外的斜風冷雨，然後回身折起信箋，收入鏡台前一只雕工精細的木匣，一抬頭卻在銅鏡裡看見自己嘴角的苦笑，以及滿身的寂寞。
轉身自櫃中取出一只布包，暗藍布巾裡包裹的是為他而裁的衣裳，她並沒有打開布包，但她還記得裡頭那件綠蘿裙，如春天碧澄湖水的色澤，輕柔地盪漾著歡愉的春意，這是她特別為他而裁的啊，怎麼能忘呢……
她又看了眼銅鏡裡自己的身影，然後取下屏風架上的衣裳換了，披上一領披風，點起一盞燈籠，推門而出。
夜沉得更寂寞，雨也下得更大了。
深夜的雨巷，冷漠而淒清，屋簷上滴落的水無情地拍打著青石街道，滴滴答答，答答滴滴，迴響在空寂的小巷，一聲聲都令人揪心。她撐著油紙傘，懷裡揣著布包，在悠長而寂寥的雨巷緩緩行著，凹凸的青石板路上雨窪如鏡，映著暈黃的幽幽燈火。
她想起，也是那樣的一個夜晚，她擎著一把淡黃油紙傘，獨自走在雨夜的這條長巷，大雨伴著斜風，打濕了她的裙角髮梢、濕透了鞋襪，但她不在乎。
她只想見到他，濕滑的石板路阻卻不了她步履的焦急。
她知道，他將遠行，在明日的清晨；她也知道，他會回來，如同他所允諾的。但她仍是止不住想多看他一眼的渴望，所以她在雨夜裡疾行。
『秋紋……不是要妳別來了，為什麼又……』
「我想你，想再看看你。」
『唉……雨這麼大，會著涼的。』
他側身讓她進屋，拿起毛巾輕柔的拭乾她溼透的髮。
「只要能多看你一眼，我沒關係。」
『妳真傻……只不過是一個秋天的時間啊……』
他伸手攬她入懷，淺吻著她的額頭，她將臉頰垂靠在他的頸間，不再說話，滿盈的淚水搖搖欲墜。夜深人靜，她枕著他的手臂，臉貼靠著他的胸膛，一床羅被交織了相思與離別的夢……
往日的記憶如此真切，歡樂的悲傷的交織著割傷她的心，止不住的眼淚伴著傘外的雨水跌落不停。
他讓她等的，豈止是一個秋天？她等過第一個秋，等過第二個秋，又等過第三個、第四個秋，等到了雁兒飛過，等到了紅顏褪去，她的情人仍是沒有歸來。這個秋天，她不想再等……
她仍在走著。
因為青石街道太過濕滑的緣故，她的步履顯得有些艱難，但她仍小心地保護著懷裡的布包，不讓它沾染一滴雨水。她緩緩走在那永遠也走不完的那條的小巷，她知道他的家就快到了，只要過了斜塘橋之後再行幾步……
她想再看他家一眼，想再摸摸那床羅被，然後她就可以帶著記憶與那件蘿裙，離開這西塘小鎮，去尋找她的情人。
下著雨的青石板路實在太過光滑，她還是不小心的滑了一跤，手中的燈籠摔在雨地上，瞬時滅了，四周的黑暗迅速地向她襲來，她一驚，伸手向四周摸索著，還好，布包還在，這可不能丟了啊，她還沒穿上它給他看呢……
天剛破曉，鋪著青石的街道在晨曦中閃耀著。
一個男子急急的走著，焦急的模樣像在盼著什麼、尋著什麼。
終於，他尋到了，他要找的她，他顫抖著走向前，不可置信的淚水奪眶而出……
「婆婆……婆婆……婆婆妳醒醒啊……」
天空開始放晴，微風劃過，如此輕柔，昨夜的風雨彷彿只是一場夢……
2007-08-2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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